第593章 鹡鸰在原(十一)-《大明望族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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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周贤却忽然问道:“上次,是不是说,杨廷和的家眷在宫里和张家对上了?”

    管事忙回道:“是有这么回事儿,老奴听了信儿派人打听清楚了。”当下又重复了一遍那日宫中发生的事情。

    周贤在屋里踱了几个来回,忽道:“若是将当日事情告知沈家……”

    幕僚和管家齐齐变色,异口同声道:“老爷三思!”

    周贤仰头阖目,深深呼出口气,忍不住又在心下骂了周贸千百遍。

    重庆大长公主与驸马感情甚笃,驸马虽有侍妾通房,但待她们并庶出子女皆是冷淡。

    而大长公主何等尊贵,侍妾庶子就是地上的泥,她踩都不屑去踩,还怕脏了鞋呢。

    大长公主一直健在的周驸马府,庶子庶女当然不会像公主早逝、妾室当家的游驸马府里庶子庶女那般尊贵长大。

    但同样是驸马府的庶出,都是相熟,互相攀比也是难免的。

    那周贸就是个眼空心大之人,他眼红游家子的锦衣卫荫职多年,又在公主府被漠视,自觉得前程无望,见外戚里周家、张家不相干的人都能得个荫封,不免起了巴结之心。

    庆云侯、长宁伯周家是大长公主的亲舅舅,他自知巴结也没用,便去专心抱张家大腿。

    为此,甚至不惜牵线搭桥,把一母同胞的妹妹介绍给张延龄的内侄。

    彼时周驸马早已过世多年,宗人府已由淳安驸马接掌,而重庆大长公主的孝期刚过,周贤尚丁忧在家,驸马府是最弱的时候。

    而当时弘治皇帝为巩固太子地位,盛宠张皇后与张家,正值张家权势最盛之时。

    张家就这样大模大样来驸马府提亲,明白着是要以势压人。

    想来,张家也是为了报复与周寿周彧相争田庄的事。

    周贸的姨娘跪在周贤面前哭得死去活来,口口声声“奴虽卑贱,姐儿却是驸马府的主子,也是公主娘娘的女儿,尊贵人儿,如何能匹配个乡下泥腿子小子!”

    周贸却是在一旁呵斥姨娘没见识,努力向周贤挤出讨好的笑,嘴里说着各种巴结的话,赞张家如何如何,眼里却是闪着得意的光,像是在说你周贤又能如何?

    周贤看着这母子的闹剧,心下一哂,这几个都把自己看得太重了,庶子庶女侍妾算得什么?

    张延龄的内侄娶了驸马府贱妾生的女儿,张家又能挣回多少面子?

    周贤点头应下这桩婚事,冷眼看着那姨娘疯了一样扑过去撕打周贸,周贸狼狈躲闪,被抓伤了脸后狠心将姨娘踹倒,还补了几记窝心脚。

    那姨娘又气又恨,又被踹伤,未几就得了心头病一命呜呼了。

    庶女也没有为姨娘守孝的理儿,姨娘死了不出两个月,周贤就按照张延龄妻弟给的三百两银子聘礼的规格,同样三百两嫁妆就草草发嫁了庶妹。

    周贤就这么冷眼看着周贸跟在张家兄弟鞍前马后奉承逢迎,就想看看周贸能从那个满怀恨意的庶妹身上得到什么样的“助力”。

    再后来,周贤就不住的后悔,若知道周贸将来会与九卿之家结下死仇,他早早就应该料理了这蠢货!

    奈何人没生得前后眼。

    看到沈瑞,周贤就不禁想起沈珞,想起那日周贸头次发自内心的惶恐畏惧跪在自己跟前,求保全他一命。

    那年重阳节,京中子弟多相约登高赏景吃酒。在西山酒楼张延龄也设了席面,但起得晚去得晚,他常点的一个歌姬先一步被隔壁包间的一众书生点走了。

    周贸狐假虎威惯了,自告奋勇跑过去就要人,还想逞威风。

    而那包厢里正是沈珞和同窗,半数是新晋举人,意气风发,最瞧不上勋贵外戚,加上词锋犀利,说得周贸无还口之力。

    沈珞也没少斥责周贸,但好歹还算文雅。他还带了乔家几位表兄弟,其中乔永德言辞最为刻薄,阴损之极,说得周贸恼羞成怒,几欲喊豪奴家丁来打上一场。

    最后还是店家出面,说尽好话,又为书生们换了两位姑娘,书生中也有老成持重的,不愿惹事,说服同窗换了歌姬过去。

    周贸这口气如何甘心咽下,回去添油加醋同张延龄说了。

    虽然歌姬调了过来,张延龄并没失什么颜面,但他素来横行,听了周贸的话也极是不快,乔永德的话听来也如含沙射影说他一般。

    他便悄悄使人给众书生的马都喂了巴豆,尤其给乔永德的马喂的最多,打算给其个教训。

    众人若是骑马回程,路上行人多,马速不快,不过是半路马失前蹄,把人摔下来,旁人丢个大丑,乔永德则至多断腿罢了。

    谁成想书生们相约去庄子里跑马为戏,沈珞与乔家兄弟也一同去了,乔永德骑射平平,又想得个彩头,贪沈珞的马神骏,偷偷央磨着与他换马。

    沈珞因是单丁的缘故,从小打磨身子骨,不能说文武双全,却也是骑射娴熟,并不在乎马匹优劣,且素来与乔家亲近,便答允了乔永德。

    跑马速度何等快,众马陆续发作,而属沈珞的坐骑腹泻最先最猛,迅速哀鸣瘫倒,沈珞毫无防备跌下马来,恰折断颈骨,登时便送了性命。

    彼时,沈沧已是官居侍郎,而沈珞乃是沈家三兄弟后辈里唯一一根独苗,沈珞一死等于断了侍郎府的血脉。

    张延龄再是跋扈,不惧侍郎这等“小官”,断人血脉大事也不是能含混过去的,真闹到御前,便是弘治皇帝也不好偏心维护张延龄。所以他想也不想,直接将周贸推了出去顶缸。

    周贸与一众书生在酒楼争妓时旁观者众多,本也洗脱不掉嫌疑,再迫于张延龄威势,周贸只得认下了这罪责。

    事涉皇亲国戚,又有争妓这不光彩的事在里头,沈家并未声张,只对外宣称坠马而亡,低调处理了此事。

    周贤却是将事情前前后后查了个通透。

    虽然知道真相,但周贸认罪已成定局,反口也没可能翻案,而面对一门双侯权倾一时的张家与只有一个侍郎的沈家,周贤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站在张家这边,亲自到沈家登门致歉,以雷霆手段迅速处置了周贸,为张家打好掩护。

    然此一时,彼一时。

    先帝大行,新皇登基,以目前种种看来,小皇帝对张家可不那么友善,而沈瑞如今得了小皇帝的青眼。

    “今日我见那嗣子……”周贤后半句话并没有说出口。

    周贤从今天沈瑞对他的态度看得出,沈瑞是把沈周两家人的仇放在心上的。

    他家这外戚现今已是全然无根,若再有人在帝王耳边不住进言,积毁销骨,终成祸患。

    管家咂着嘴,道:“老奴说句不当说的,没有那位公子出事,这嗣子如今不过是个乡下小子,哪里会有个尚书爹,又哪里得来杨家这么好的亲事。”

    周贤冷冷看了管家一眼,道:“以刑部尚书的眼力,若他有这样想头,也成不了嗣子。”

    管家讪讪的,不敢再说。

    幕僚则道:“老爷想的可是祸水东引?听闻沈洲丢官去职乔家也推了一把。这事嘛,乔氏病重,沈洲置发妻不顾而纳贵妾,本是沈家不占理,但若沈家得知唯一血脉是因乔家子而断送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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